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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當老闆時和一位來應徵工作的年輕人面談,
我問他的頭四個問題是:「有沒有女朋友?」
他說:「我還年輕,想專心拼事業,目前不想交女朋友。」
「你去過最好玩的地方是哪裡?」
「我不喜歡出去玩,我喜歡在家研究電腦。」
「那你吃過最好吃的東西是什麼?」
「我都全心全意工作,吃得很隨便。」
「會做菜嗎?」
「我家附近有很多吃的,不用自己做。」
他可能以為這些答案都展現出專業精神,會為自己加分,於是得意地看著我。
但我連學歷和經驗都懶得問,就跟他拜拜了。
我已經活得夠粗糙了,但就連我都知道:
除非是極度專業的人才(比如說實驗室的科學家),
一般來說:
好的員工,必須先是一個好的情人。
工作要做得好,生活品質得高。
或是說,好的員工,
對生活必須有起碼的興趣。
這位應徵者沒有興趣,也沒有謙虛。
他沒有生活能力也就罷了,他還看輕那些能力,
覺得自己花錢就可以買到,何必自己學。
花錢可以上好的餐廳?但體會不出美食背後的文化意義。
花錢可以坐頭等艙去義大利,但站在競技場中央不會有思古之幽情。
「吃」只需要像機器人一樣張嘴閉嘴。
但「品嚐」就需要用到五官和心。
我也曾經張嘴閉嘴過。在美國念書時,覺得讀書最大,其他一切都是浪費時間。
有一段時間,我請中國餐廳每晚送便當給我。
他們五點送到大樓門口,進不了大門,就把便當放在地上。
我六七點回到家,有時下著雨,就在公寓門口地上,一堆廣告傳單之間,挖出又濕又冷的晚飯。
上樓後一邊吃,還一邊翻著課本。
十多年後,我的經濟狀況比當學生時好的多,吃的東西卻一樣溼冷。
六七點窩在辦公室,沒事做了,但也不想回家。
跑到附近麵攤上隨便吃碗麵,匆匆又趕回公司,生怕錯過了重要的E-mail。
肚子飽了,甚至因為吃得太快而很脹,但味蕾很懶散,心情很空虛。
我也曾是個賭徒,野心勃勃地想:
一旦我考上第一志願,或是當上總經理,或是找到天命真女,
一切的問題都迎刃而解,那天以後,我就會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。
為了那些快樂的日子,現在苦一點沒關係。
繼續做夢吧,王文華。
在聯考制度下長大的我們,有這種想法很正常。
我們都是延遲快樂的高手,善長讓人生在未來某個終點線等候。
但聯考制度下長大的我們,後來也都發現:
得到第一志願和天命真女之後,他媽的,竟然有新的問題!
被延遲的快樂不但不生利息,反而連本金都沒有了。
人生不會在未來某個終點線等候,她與你打一個照面,你不抓住她,她說走就走。
陪伴你的只剩感嘆,和打不完的玻尿酸。於是我戒了賭,開始用定存的方式,一天一天累積快樂的利息。
如果沒有命一把贏到大的快樂,那我就一餐一餐累積小小的幸福。
今年以來,我開始講究每一餐。未必要山珍海味,但就算是蚵仔煎,也要細嚼慢嚥。
未必去大飯店,但就算是路邊攤,資料也要搜集齊全。
我把每一餐,當做生命給我的一個機會。
當我打開餐巾、舉起刀叉,我聽見生命對我說:「你可以透過食物和旅行來認識、享受我。」
用這種方式你賺不到錢,得不到名,但是快樂卻一點一滴地發生。原汁原味,絕對實在。
和愛情相比,食物不會可歌可泣,但至少不會騙你。
「沒有愛情的時候,你就多吃!」Eat and live.Oh,MyGod!
沒有愛情的時候,你就多吃!
我飽讀詩書,卻發現這才是真正的醒世箴言!
九月初的周末,晚上十點吃完美食,和一位老友在街上巧遇:「最近忙什麼?」我問。
「忙著補習考金融證照,」他感嘆地說,「沒想到到了我們這個年紀,還要上補習班。」
「有什麼關係?我也在補習。」我說。「你補什麼?」
「想報一個旅行團,到瑞士學烹飪。」
他愣了一下,然後慢慢笑出來。
Yes,我的老友懂了!
那微笑的源頭是一種醒悟,醒悟到經歷了名、利、愛、恨,到頭來人唯一能真正擁有的,是一顆熱騰騰馬鈴薯。
醒悟到天上會飛來很多真、假、虛、實,真正對你好的東西,都是從地底下長出來的。
「報名時別忘了我。」他叮囑。
我點頭,就像高中時答應幫他報英文補習班一樣。
對工作,我們都已鞠躬盡瘁。
對人生,我們才剛要開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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